
7月2日,威海榮成市港灣街道蚧口村一座樸素的院落里,101歲的王信成老人靠坐在里屋的床沿,見我們來了,他盡量挺直了身子。“你們快坐,我腿腳不好,就在這里采訪吧。”老人的話語帶著細微的氣音,一如床邊靜默無言的輪椅,訴說著老人深埋體內的戰爭烙印——那顆八十多年前嵌入胸膛的子彈,至今未曾取出。
1939年秋,膠東大地籠罩在深重的陰霾下。少年王信成與伙伴蹲在蚧口村村口的老槐樹下。“地主壓迫得活不下去了!”這句話像火苗,灼燒著身邊三個同樣面黃肌瘦的少年。八路軍天福山起義的消息如同暗夜里的星火,照亮了他們迷茫的雙眼。四個少年在暮色中相視,一個約定已然成形——投奔八路軍去!他們跋涉到文登縣,順利成為了東海獨立團5營的戰士。簡陋的大刀、土槍和幾枚土制手榴彈,成為他們最初的武器。當四人被編入同一個排,少年們胸膛激蕩著熱望,卻未曾想到,殘酷的戰爭很快便吞噬了其中兩位摯友的生命,年輕的戰士化作了革命道路上的堅實路基。
戰場是赤裸而猙獰的課堂。1940年,在東于家村的戰斗中,王信成緊握著那桿膛線幾乎磨平的土槍沖鋒、臥倒、還擊,每一次戰斗都是與死神擦肩而過。在一場慘烈的遭遇戰后,戰場歸于死寂。硝煙尚未散盡,王信成匍匐著爬過焦土,在一具鬼子尸體旁,摸到了一桿泛著光澤的步槍——他終于擁有了撕碎侵略者的真正利刃!這桿繳獲的步槍,從此成了他的一部分,成為一個少年向戰士蛻變的標志。
1941年,王信成隨部隊轉戰蘇北,在江蘇贛榆等地參加多場戰斗。12月的江蘇海頭鎮,部隊在冰冷的河水中艱難行軍,刺骨的河水沒過腰際。突然,尖嘯撕裂長空,炮彈轟然炸開,巨大的水柱裹挾著碎片沖天而起。王信成只覺得左腳一陣鉆心的劇痛,鮮血染紅了身下的河水。彈片深深嵌入他的皮肉和骨頭。衛生員草草包扎后,少年咬緊牙關,拖著傷腿,在戰友的攙扶下繼續跋涉。
“怕死?打死一個夠本,打死兩個賺一個!”老人干瘦的手無意識撫上右胸,那里埋著1942年的記憶。當時王信成隨八路軍115師一個營緊急回援魯南,參加甲子山戰役。沖鋒號聲仿佛仍在耳畔,年輕的王信成躍出戰壕,跟隨隊伍發起決死沖鋒。就在他撲向敵方陣地的剎那,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擊在他的右胸,子彈鉆入胸膛,他一個趔趄栽倒在地,劇烈的窒息感扼住了他。激戰過后,硝煙散去,連隊120余名戰友在血與火中倒下大半,幸存者不足半百。衛生員檢查他的傷口,子彈深深鉆入,緊貼要害,無法取出。這顆敵人的子彈,從此成為他身體的一部分,成為一個永不消逝的戰爭烙印。
1945年,王信成復員返鄉,此后的歲月里,子彈在胸腔中沉默,卻從未阻止他前進的腳步。他帶領民兵配合解放石島,擔任蚧口村黨支部書記六年光陰,將戰斗智慧化作漁村振興的薪火。互助組漁業社的船帆揚起時,昔日的英勇士兵在經濟建設的戰線上繼續沖鋒。
采訪尾聲,原本陰雨連綿的天漸漸放晴,陽光透過窗戶,在老人布滿溝壑的臉上投下深深的光影。他抬起枯瘦的手,無意識地、長久地撫摸著胸口的位置。那里,一顆子彈已與他共生了八十三年。
(大眾新聞記者 劉宸 高廣超 報道)
|